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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斧神工争一流 ——常州历代留青竹刻传承大师艺术鉴赏

发布时间:2013-08-01   点击:4360   来源:转载   作者:高进勇

       宋代大文学家、仙逝于常州的苏东坡,感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对常州地区“无竹不成村”的真实写照。
       常州资源丰富,盛产各种竹子,在民居的房前宅后,在河埂荒地,都可以看到一丛丛的青竹,迎风摇曳。这里的人们,自古以来,种竹、爱竹、刻竹成风。据资料记载,当今世界上新发现的最早的竹制品,乃是常州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箭镞头”,距今约有6000多年历史,真可称得上源远流长了。
       俗话说:“一方土养一方人。”苏东坡说得好:“无竹使人俗。”竹是节操的象征,虚心的象征,力量的象征,君子的象征。这里的人们把竹的美好品格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与处处有竹的环境不无关系,因此,“善吸纳、务实效、争一流、重信诺”成了常州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其中,留青竹刻,宛如临风一竹,清光照人,生机勃勃,传承不息,是常州人民的一大骄傲!
       张希黄:历代留青竹刻鼻祖
       在中国竹刻史上,留青竹刻在唐代已有,日本正仓院收藏中国唐代的“尺八”(一种竖吹的管乐器)竹刻就是实物遗存。该“尺八”采用留青刻法,施阴文线雕,管上刻着仕女、树木、花草、禽、蝶等图像,刻画极为精致。
       到了明代中期,江苏的竹刻艺术在全国异军突起,形成了嘉定、金陵两派。常州人素有“争一流”的秉性,不甘落后,开创了留青竹刻新派,独步当时,其代表人物就是张希黄。这时,竹刻艺术名家辈出,形成专门的艺术。在明代形成了三大流派,分别为:以深刻作浮雕或圆雕的嘉定朱氏刻法;以浅刻或略施刀凿即使成器的金陵濮氏刻法;以留青为阳文花纹的常州张氏刻法。三足鼎立于全国的竹坛。
       留青竹刻,是竹刻技法之一种。竹刻有透雕、浮雕、圆雕、浅刻等各种技法,其中尤以留青竹刻最具特色。所谓“留青”,是在竹刻时,仅留用竹子表面的一层竹筠雕刻图案,除去图案之外的竹筠,露出有丝纹的竹肌为地。留青竹刻,十分精巧,外表润泽,具有“视若无色胜有色”的艺术特点。更有特色的是,留青经过防蛀、防裂处理后,呈现嫩黄色,淡雅脱俗,竹肌则随着时间日久而由浅黄色自然发红。观之,如初熟的樱桃,似抛光后的琥珀,历时愈久,色差更为鲜明,越衬托出精雕细琢的夺目可爱。
       张希黄是明代后期常州府江阴县人,字宗略,他的留青技艺臻于妙不可言的境地。他刻的留青山水臂搁,主峰突起,崚嶒巍峨,欲插霄汉,而云气蒸腾,穹不见顶,下不见麓。云势或浓或淡,飘缈卷舒,如置身在黄山的始信峰上观云海那样。下作水村,渔庄蟹舍,映带垂阳之中,活明或暗,似夕阳西斜其间。间以渔家晚饭,炊烟缕起,临水草树,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胜似一幅山水画卷。臂搁上的云气、夕阳、炊烟,皆利用留青竹皮自然之色,比画卷更有情趣。
       张希黄刻的楼阁山水笔筒更为精妙。笔筒仅高四寸,而物象壮丽。近景陂陀叠叠,垂柳飘飘。远景楼阁高耸,面俯平波,俨然似宋代画派的藤王阁、黄鹤楼界画风格。所刻建筑,楼阁两层,屋顶为十字脊歇山式,重檐之下,四面槛窗,前后又各有卷棚式水殿,与楼阁相接。凡鸱吻、甍瓦、榱桷、斗栱、栏槛、窗棂,以及倚楼人物和近风垂柳,均用青筠作线条,镂刓其旁侧,深露竹肌,籍其色泽之差异,呈现犀利明快之笔划。至于陂陀山石,垂柳树身,又借青筠的多留、少留,而使递生晕褪,色分深浅。他视景物之不同,而变换其刀法,无愧于鬼斧神工。张希黄在中国竹刻史上起到垂裕后昆的示范作用。
       到了清代,常州留青竹刻已在全国独占鳌头,因为,学习张希黄留青竹刻技法的人甚众;加之,选材严格,所选之材都是成长数年的腊月毛竹;所雕作品层次丰富,意境隽永;画面内容多为花鸟、山水、人物;刀法娴熟,形象生动,格调淡雅娟秀;器形多挂屏、座屏、笔筒、茶盒和花瓶。深受人们的喜爱。
       张楫如:传承留青竹刻奇才
       传承张希黄留青竹刻艺术的是张楫如(1870——1924),名钰,号西桥。常州武进横林人。其父在清政府某署任职,其性好学,治家严谨,对儿女教育严格。因张楫如自幼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其父恨铁不成钢,就让他去苏州一家钱庄学徒。因钱庄邻近有家刻字店,打工之余,他常去刻字店观赏,日久,他逐渐对雕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空闲就向刻字司务请教,使其掌握了雕刻要领。于是,他在业余时间自己动手学习木版雕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干脆离开了钱庄,到刻字店专门从事镌版。光绪十二年(1886年)苏州织造局奉朝廷之命,选用技术精湛的刻工,雕刻元代王秋涧《承华事略》一书,张楫如那年16岁,参加该书极其精细插图的雕刻。接着,又为同乡、浙江副主考费念慈进士,将宋、元名人书画刻在苏州桃花坞居室屋壁上,作为装饰,精妙无比,观者无不称妙。嗣后,客居上海,专事为人刻竹。他别出心裁将钱梅溪的《汉石经》抚本摩缩刻在扇骨上,14个段落,420多字,用留青阳文小字雕刻,每字小约胡麻三分之一,精湛绝伦。有缩刻散氏盘、克鼎、盂鼎的铭文,石鼓文和天一阁本《夏承碑》、定武本《兰亭序》等,都是有数百字的阳文刻于狭窄的扇骨上,不失神韵。他平刀和拳刀并举,操纵自如,精细入神。
       1915年3月,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张楫如的留青竹刻作品尤精绝而获得特等奖。他曾为冯超然画的《兰亭图》和张大千画的《碧海扬帆图》缩刻在扇骨上,阴阳反侧,悉见笔意,是罕见之品。他运刀如用笔,心手相得。竹刻表面作地,阴刻竹肌为花纹,下刻不深,在有限的深度内刻出高低起伏,阴阳凹凸,勾勒皴擦,尽在其中,真有巧夺天工之美。
       张楫如刻的山水笔筒,是通景式的图案,画面逶迤连绵的高山峭壁之下,云雾缭绕,隐约可见深山幽谷。在层叠茂密的翠竹古松之中,有神态各异的人物。一群人在各司其职:一童子煮茗,一童子执壶,一童子托盘,一童子正从提盒里取食物,两位老者在把盏言欢,显得十分休闲自得。另一群人在狩猎:两人正在追逐一只野兔,另外两人在前边不远处拉网待兔,形象生动。整体构图饱满,层次清晰,人物面目生动传神,树石皴法皆具画意。作者以刀为笔,运用多个手法表现,技法娴熟,功底深厚。观后令人呼吸到一种浓厚的文人气息,而悠然产生一派千古悠情,凸显着和谐之美。
       徐素白:开创徐氏流派巨匠
       徐素白(1909——1975)又名晓钟,乳名根泉,他是传承常州留青竹刻艺术的佼佼者。徐素白是武进鸣凰人,3岁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仅靠耕作3亩薄地为生。读了5年私塾,16岁那年经乡邻介绍到上海城隍庙一家扇庄学徒。于是,就与扇骨雕刻结下了不解之缘。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常州籍著名画家冯超然在上海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徐素白有幸与他结识,加之,他们是邻里与远亲的关系,在冯超然的全力提携和推荐下,徐素白渐次与上海书画、雕刻界上层人士结交,江寒汀、钱瘦铁、唐云、程十发、乔木、沈尹默、邓散木、白蕉、马公愚等名家,与他合作,切磋艺术,使他进入用雕刻艺术来表现书画艺术的研究领域,较早地从“刻工”中脱颖而出,成为具有自我创新,独具艺术风格的留青竹刻大师。
       徐素白的扇骨雕刻技法有很高造诣,他继承了明代各家之长,又不受成法所拘,勇于探索,敢于创新,形成了徐氏独特的艺术风格。他在一层薄薄的竹青上,通过雕刻表现出各种物态的动感和质感,既有主体雕刻感,又有中国画的构图特点的笔墨技巧。他刻的蛛网,惟妙惟肖地让人感到蜘蛛似乎被风吹拂得飘飘欲动,若隐若现;他雕刻的松树,青苍老结,仿佛在风前发出涛声,蕴含着强大的活力;他雕刻的青竹,清远淡雅,可以细听竹下风声,犹如飘缈的乐曲;他雕刻的荷花,清香沁人,散发着特有的幽香,那荷叶上的水珠,似在滚动;他雕刻的蜻蜓,翅翼上的脉络清晰可见,两翼上的重叠部位及其翼下身体也是若明若暗,生动自然;他雕刻的蜜蜂,一群忙碌的工蜂,有序地分布在花蕊中采蜜,有的在空中飞舞,那煽动的翅膀虚虚实实,似有似无,栩栩如生;他雕刻的舞女,衣襟透明,历历在目,显示出舞女的美貌体态。
       徐素白可贵的留青竹刻艺术特点是:进刀度浅,内涵丰富,用刻刀表现中国书画的笔墨韵味,并升华到一个艺术新高度。他运用阴阳并蓄的刀法,使作品既有丰富的层次感,又不失中国书画浓重的笔情墨意。整体画面虚实相间,形神兼备,具有一种特殊的视觉效果。
       徐素白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他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他的勤奋,是他长期深入生活、刻苦钻研的结晶。为了在雕刻上表现自然美,他养过各种鸟和金鱼,亲自到田野捉蟋蟀和蝈蝈,并收集了蜻蜓、蝉类标本,以此详细观察各类昆虫的动态和结构。有时他为了创作一件作品,夜以继日地观察标本,推敲刀法,连吃饭和走路都在思索,因此,他能下刀如神,一气呵成。徐素白常对人说:“实践获得的知识最容易记忆。”这是功成名就留青竹刻巨匠的朴实无华的切身经验之谈。
       白士风:常州留青竹刻泰斗
       另一位同时代的留青竹刻艺术传承大师是白士风(1923——1997)他出身贫寒,幼年在常州郊区务农,后到上海扇庄学刻扇骨。有缘结识了沪上徐素白、支慈庵等刻竹名家,遂热衷于留青竹刻,技艺日进。他充分运用传统技法,以表现新的现实生活,不仅较好地体现了原作的风貌,更加凭添了一种笔墨难以企及的力变和韵味。他的刀法细腻而流利,构图严谨,刻工精细,无论山、水、虫、鸟、松、竹、花草,别致隽秀,花瓣柔嫩纤细,似沁人肺腑,清香扑鼻而至;鸟儿栩栩如生,羽毛丰满重重叠叠,细微之处,丝丝清晰可见,用刀如笔,线条苍古简练。方寸之竹,神形毕肖,耐人寻味。从1980年11月至1984年4月,历经3年之久,白士风运用留青竹刻艺术将承名世书写的《孙子兵法》13篇、共6128字的鸿篇巨制,潜心刻制,日夕奏刀,无间寒暑,精细有法,挺拔遒秀,堪称奇品。
       白士风的山水臂搁,笔画坚卓,别开生面:空旷的湖岸,杂树丛生、磐石重叠,筑有屋舍,屋畔挺秀一棵劲松。眺望远处,数峰隐约,平拖天际。俯视近处,澄波万顷,钓舟一叶,荡漾其间。他的留青刻法十分独特,在舟影波光处用薄薄青筠,表现期浮动荡漾的意境。而更奇特的是,他横向运刀,在极薄中还分轻重浓淡,长短参差,过度中又不留丝毫痕迹。整件作品山水皆活,出手不凡。
我们在白士风的刀下,看到薄薄的竹筠被分成的层次,就像画家用墨似的,干湿浓淡任意挥洒,何处全留、多留、少留、微留、不留,十分得心应手,涂抹之下恰到好处。他对山水、花鸟、书法各种题材驾轻就熟。根据不同的画面运用不同的技法,使留青在画面上的浓淡、厚薄、深浅,表现得十分完美,使景物或若隐若现,或重重叠叠,或清晰可见,或含蓄朦胧,给人以一种优美的享受。
白士风名扬竹坛后,许多著名书画家主动与他合作,唐云、谢稚柳、程十发、亚明等都有作品送来。他明白,留青竹刻名家字画是有特殊要求的,一定要忠于原作,既要守形又要传神,两者缺一不可。而每个著名书画家都有自己的艺术特色,如何将这种艺术特色表现在留青竹刻,是个关键所在。因此,他首先捉摸,这幅画作要用多少竹筠来体现墨色的浓淡?接着,考虑作品是偏向画家原作意境多些还是偏向留青雕刻情趣多些?权衡再三,然后下刀,施刀时既谨慎又大胆,既表现字画的意境又反映雕刻的趣味,做到有机结合,相得益彰。白士风无愧于常州留青竹刻泰斗的称号。
       徐秉方:当今留青竹刻旗手
       2009年5月13日,国家文化部办公厅公布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传承人名单,共有706人入选,“常州留青竹刻徐秉方”榜上有名,大师桂冠,当仁不让,无可非议。
       徐秉方生于1945年12月,是留青竹刻巨匠徐素白的三子,他幼年在农村度过,生活困苦,六十年代辍学务农。在父亲徐素白从一生的刻竹经验中得出教训:刻竹养活不了一家人。因而,虽然少年徐秉方对刻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父亲并不希望子承父业。尽管父亲没有直接教徐秉方刻竹,但他却着迷似的爱上了竹刻艺术。他在父亲的熏陶下自学成才,后进入常州工艺雕刻厂当合同工,从此进入雕刻艺术专业队伍。坎坷的经历,磨炼了徐秉方的吃苦耐劳、执著追求的精神。在40多年的岁月里,他从不放弃对留青竹刻艺术的钻研,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进留青竹刻艺术的最高殿堂。
       徐秉方的留青竹刻艺术特色是:在竹面上通过全留、多留、少留或不留的不同手法,在薄薄的竹筠上“墨分五色”,极富变化,深浅浓淡,交错掩映,密花叠叶,绚丽多彩。他的留青竹刻山水,能在薄如蝉翼的竹筠上,分出远近,生出层次,以强烈的明暗技法,虚实对比,增强景物的立体感,真可谓炉火纯青,变幻莫测。
       笔者有幸收藏徐秉方一帧留青竹刻臂搁,这是他的得意代表之作。这幅作品构图十分严谨巧妙,右侧是一棵硕大粗壮的黄山松,它在山崖间突兀而起,从峭壁的旁边伸出,又倔强地伸向天空。在这苍莽的松林中,它傲然独立,显示出卓尔不群的品格和精神。它的周围簇拥着许多杂树乱藤,竞争着生活于峭壁岩隙之间,显示了一种刻苦自励的神韵,呈现黄山松“铁骨冰肌”的艺术风范。紧依靠黄山松的还有林林总总的黄山怪石,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在一块巨石上,兀立一位拄杖的老者和一位随童,只见他们俯视山谷,白云如絮,渺无边际,峰峦尽没于云海中,微风乍起,顷刻千变万化,似观者在叹绝不已。左侧是云遮雾绕的群山,在千峰竞秀,松林莽莽中,仅露出群山一角,古松数棵,白云在脚下涌动,让人惊叹造化的鬼斧神工。整个构图视野辽阔,一眼望去数十重云山隐约可见。每重山峦之间云烟缥缈,仿佛听到山谷底寒风在怒号,云雾被狂风挟着风驰,整个画面好像是沸腾的热锅,烟雾翻腾,,面前峰峦景物时隐时现。这是一幅层次丰富、主题鲜明的雄伟画卷,真是巧夺天工。我为其题名为《黄山揽胜》。
       上海博物馆馆长陈燮君对徐秉方的竹刻艺术成就作了这样的评价:“徐秉方几十年来把书画当作必修课,果然取得成就。从一些作品来看,确实可以看出他拥有的笔墨底蕴。因为懂书善画者刀下之作,对干湿浓淡的笔墨意韵,可以通过精细入微的刀功,产生活泼生动的画面,给人丰富的联想,令观者百看不厌,爱不释手。这就是艺术作品的最高境界。”
       资深博古学者王世襄在香港讲学时,说:“当今中国竹刻,无愧于古人的只有留青,而当代留青是以徐秉方的水平为最高。”因此,徐秉方是当今名副其实留青竹刻大师,是常州留青竹刻传承人。
       常州历代留青竹刻大师是中华民族瑰宝的创造者,创新是他们推动留青竹刻艺术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和灵魂。他们的每一件艺术作品,不仅是非凡的物质遗存,更是一种精神,一种品格,一种力量,一种趣味,一种追求,一种意境,一种祝愿。因为,传承大师们是以情入画,以情刻竹,是多种情愫的表达,因此,常州留青竹刻卓尔不群,“旷世独立,自成一家。”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常州历代留青竹刻传承大师们的作品,从古到今,延绵不断,其传承的魅力,系着过去,连着现在,是人类精神和感情的延续,他们的作品赋予人们高度的艺术享受,显示出竹刻大家充沛的创造力,达到了极高的美学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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