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南田(1633-1690),名格,字寿平、正叔,号南田。他是我国绘画史上一位品高、才隽、领袖画坛的杰出艺术家,成就卓著、誉满海内。
众所周知,恽南田以创没骨写生花卉而被尊为“写生正派”,为海内所宗,成为“常州画派”的开山祖。其实他的山水画造诣亦很高深,俞建华先生所著《中国绘画史》中曾多次论及:“恽寿平虽以花卉名家,而其山水高旷秀逸,妙绝等伦,实非四王所能企及,而又虚怀若谷,以与王翚同时,交谊甚笃,遂以山水让之,别画花卉。对王翚之画,推崇备至,而自视则谦若不足。以吾人观之,翬画非不佳,但为人力所可及。恽画则飘飘若仙,宛如李白之诗,非人力所可及。”并且从史料记载来看,他个人对山水画甚是偏爱。他曾自言:“写生家日研弄脂粉,搴花探蕊,致有绮靡习气,岂若董、巨长皴大点,墨雨淋漓,吞吐造化之为快乎?”因而他在中年转以花卉创作为主之后,并未放弃山水绘画,这从其绘画的数量也可看出。若以其《瓯香馆集》有关记载统计,他所作山水画有152幅,花鸟杂画有244幅,从中可见其山水画数量还是不少的。而且他一生的画学心得,很多都写在山水画的题跋中。
《横琴坐思图》、《空翠碧岛图》是武进博物馆所收藏的两幅恽南田的山水画轴。1983年南田先生诞辰350周年之际,武进县人民政府筹建恽南田纪念馆以纪念之,为征集先生的艺术作品及相关资料,由时任武进县政协副主席的潘汉东先生前往上海,在请谢稚柳先生帮助鉴定后,从上海文物商店购得这两帧作品。
《横琴坐思图》,纸本,水墨淡设色。纵104.5厘米,横47厘米。此画的构图显然受倪云林的影响:一河两岸,近处取坡陀一角,石上生有三五株被先生况为“君子”的乔柯古木,傲风昂霄、挺立不曲;树下绘一茅亭,亭中安坐一人;亭旁蒹葭苍苍、小溪潺潺,一僮携琴,行于桥上;中为一片宽阔水面,秋风扬波,涟漪纹起;远景则沙渚岩岫,隐约延伸,悠远无尽。画面山石脉络清晰,以淡赭略施晕染。笔法松秀,墨色滋润,干净明洁。左上自题:“吾尝欲执鞭米老,俎豆黄倪,横琴坐思,庶几得之精神,寂寞之表,俎春高馆,画梦徘徊,风雨一交,墨华再乱,将与古人同室而溯游,不 必上有千载也。”款署“东园恽寿平识”,钤“恽正叔” 白文方印、 “寿平” 一字朱一字白方印,右上角钤“寄岳云” 朱文方印。
南田山水画,初承家学,师从堂伯恽向,后法则五代、宋、元诸名家,尤推崇米氏父子、黄公望,旁参倪云林。观此题跋,可悟其旨,先生早先曾主张“欲执鞭米老,俎豆黄倪”,经过自己的实践后,认识到 “作画须优入古人法度中,纵横恣肆,方能脱落畦径,洗发新趣也”、“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提倡的推陈出新、传承创新的学术精神。正因为有了这种师古而不泥古,外师造化、不忘创新的态度,才使得先生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三十岁左右便已卓然画坛、自成一家了。
《空翠碧岛图》,纸本,水墨淡设色。画幅纵135.5厘米,横58厘米。此图的构图形式采用的是南宋马远、夏圭所创的边角式山水形式。画面左侧取山之一角,着意经营,精心描画:碧峰逶迤,林木葱郁;山间幽径盘绕,亭阁错落其间;湖水微波潋艳,崖边泊一小舟,一人坐于船头;远景沙渚远岫、烟雾氤氲。左上自题:“驱豪染岚雾,一片匡庐壁。钟磬出空翠,江流泻天碧。岛影悬澄茫,迥滩互明灭。”款署“甲寅夏六月寿平题”, 钤“寿平” 白文方印, “正叔” 朱文方印。
甲寅是康熙十三年,恽寿平时年42岁,正是他艺术成熟、精力充沛时期。由署款可知此画是先生盛年所作的夏山图。画中山势起落圆浑,间以坡石、“矾头”的点苔和丛林的交织,疏密有致地表现出湖山的深秀之美。山石皴擦晕染紧密结合,使笔痕不显突兀。山间林木或高大挺拔、比肩而立,或虬干曲枝、俯仰交错;树干均以淡赭晕染,树叶或点簇而成,或中锋圆笔点缀,或间以空勾,使树种明显有别,丰富了画面。远山烟霭蒸腾,坳间草木茂盛,横点、苔点组合,密而不乱。作者在水墨挥洒的同时,施以浅淡的色彩,加强了画面的丰富性,突现出夏山叠翠的画意。作者以自题诗阐发画意、寄托感慨,诗情画意,相得益彰。
从此画看,先生在吸收前人传统的基础上,作了大胆的创新,他融汇董、巨的皴法和米芾的晕染,同时吸纳马、夏的构图技法,加以变通,形成了个人独特风格,皴染结合但不含混,笔墨各显风韵。
综合来看,先生山水画的显著特点是幽隽、旷淡、荒寒、冷寂,这与他悲欢离合的少年经历是有很大关系的。先生生活于明清更替的动乱时期,其父是明季“复社”遗老,自命有经世之才,尝以天下为己任。清初曾入闽参加明唐王朱聿键的武装抗清斗争和福建建宁抗清义军,兵败后与先生失散。先生历经坎坷,饱经困苦,与父团聚后相携归里,过着终身布衣,鬻画养父的生活。先生为人狷介不阿,品行高洁,一生为生计奔波于各地卖画,临终时家境萧条,其子年幼无力殡葬,后事还是由王翚帮助料理的。其特殊的生活经历使他的故国之思、身世之感不象石涛、八大两位朱氏后裔那样激烈;尤其是在他与父相携归里、过着终身布衣的生活之后,那种故国之思亦随其遗世独立之情而渐趋淡化,因而其画风亦与石涛、八大迥异:石涛、八大是寄恨于画,直抒胸臆地表现出来,而先生则是淡泊其志、雅逸其画,以委婉、曲折、蕴藉的形式存在。